第四节 达.芬奇在公墓里解剖了三十具尸体
达.芬奇对解剖学的贡献非常大。特别在米兰的时候,他把自己关在一个公墓里解剖了三十具尸体,包括老人、小孩、女性,还有怀着孩子死去的女性,整个子宫被解剖出来,能清楚看见婴儿在里面的状况。我想看过那个展览的人应该都记得草图里面全部有记录,密密麻麻。他把静脉和动脉全部做了解剖,第一个发现进入心脏的血液跟从心脏出来的血液是不同的。今天在医学、生理学、解剖学上,他都是鼻祖;但是他当时只是想知道人体构造。神学说这是神创造的,他觉得不满意,想对这样的问题进行解答,就开始解剖。 我想如果一个人在担心被逮捕、被审讯、被拷问的状况下,把自己关在公墓里,旁边是腐烂发臭的尸体,可是他仍然把毛发器官一一归类,然后一一做笔记,这真是一个惊人的过程。也许他跟我们今天讲的“美”,距离非常大,可他是在寻找一个不可知的东西。让我非常感动的是,他做完所有的精密的解剖,把影响今天整个人类解剖学的东西都完成之后,坐在一堆毛发器官尸体当中,写了一句话:“奇怪,我没有找到灵魂。人类一直说存在的灵魂到底在哪里?我为什么没有找到它?我该解剖的全部解剖了。”
我不知道大家读到这句话的时候,是不是觉得美的感觉忽然出来了。我相信美是在人类生存的艰难困苦当中,使你发生信仰的那种东西。我很想跟达.芬奇说,灵魂到现在还是没有被找到。是否有灵魂,只是你相信不相信的问题,可是对于解剖做得这么精密的达.芬奇来讲,他最后要问的居然是这一句话。我不知道今天医学解剖做得最好的人会不会问这种话,也许他认为灵魂根本是不存在的东西。
其实人类永远在他要证明的东西和他要相信的东西之间存活。美可能是一种信仰,它跟灵魂一样,到现在都没有办法被完全地证明,可是它存在与否对人类的文明有非常大的影响。像达?芬奇这样一个追求极度精密的科学家,他最后还是要问灵魂到底在哪里。现在大家认为是达.芬奇找到了静脉,他甚至是最早记录静脉流的人,最早区分左、右心室的人,可他还是要找灵魂。这使我们非常难归类达?芬奇是科学家还是艺术家。我相信美是连接这两者的一个桥梁。美可能是一种秩序,也可能是一种信仰。
一个社会里面美的重要性,可能还不止在于它有多少个画家、音乐家、舞蹈家、戏剧家,而更在于不同的行业、不同的领域,怎样能够把美作为一个向前发展的创造力,或者我们可以把美作为创造力的一个征兆。有人可能是搞机械的,有人可能是搞化学的,可平时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工作时,一般是习以为常、原地踏步的状况;但是当他感觉到美的时候,会促使他的专业从一个机械式的普通发展,提高成为一种产生创造力的状况。
小时候我在老电影里看到居里夫人在研究化学元素镭,一次一次地做实验。你会感觉到每一次失败,其实都使她相信,镭元素一定在那里,她要试出来。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记得她在镭元素快要出现前那一瞬间的美,而不是出现之后的。她脸上不断释放出来的是内在的创造力和内在的潜能,是永不放弃的坚韧。
今天西方非常多的先进国家对美很重视,相信美是一个重要的、有生命力的、开拓的部分。回到最本质的问题,美不一定仅仅是跟艺术有关。我们在看一朵花时,觉得它是美的,很少会觉得它不美。这种美在现实的功利层面上没有任何目的跟意义,但是它好像变成了一个征兆,让你觉得有一种生气和活力。我跟很多朋友提过,许许多多古老的文明,作为生命或者美的第一个象征,常常都是花。
《圣经》里,耶稣传道有很大一部分跟花有关。他曾经跟门徒说,你看路边的百合花比所罗门王富有时所有的宝藏都要珍贵。这是他用花在说法。坐在菩提树下悟道的释迦牟尼,在传道的过程中,一句话都没有讲,就拿花示众。如果今天晚上演讲,我一句话不说,就拿一朵花,会有什么后果?佛经里讲的这一段很有趣。当释迦牟尼拿花给大家看的时候,大弟子迦叶笑出来,他就把花给了迦叶,说我一生所有的道理都在这一朵花当中,不靠语言、不靠文字来传。成语“心心相印”就是从这段典故中演绎出来的。
我们今天也许觉得参悟一朵花的开放,不见得比学知识更重要,这会让我想到我们的教育里是不是缺少了这部分。我们是有很多知识和资讯,可是一朵花的开放,里面包含的东西是远比知识和资讯丰富的,你可能会对花有不忍之心。每年四五月的时候,新竹、苗栗这一带漫山遍野的油桐花开放,白色花瓣掉了一地。我好几次带学生走过那条路,所有人都会绕开,不肯踩花。看到学生绕开,我会觉得很快乐。他知道那是一朵花,花掉下来很漂亮、也很干净,他不忍心去踩。其实不是因为语言,也不是因为文字,就是因为他觉得不忍。
我常常会珍惜教育里这部分东西,而这部分东西不知道多少年后才会发生作用,而不是在此时此刻。它也不是考试和学分所能衡量的。可是有时候我们没有耐心去感受这会是一个竞争力,可能等到某个时刻,当我们觉得生命不可以糜烂、不可以肮脏、不可以堕落、不可以腐败、不可以低级趣味的时候,而能够把生命变成一个比较崇高的状态的,大概就是那一朵不忍踩踏的花。 这个竞争力的意思是说,当看到社会里面堕落、糜烂或者低级趣味的东西,越来越蔓延开来的时候,你反而会想到看见一朵花而不忍踩踏下去的那种感觉。那朵花可能是任何一个会在媒体上出现的人,可是你会跨过去,不去折损、侮辱他,也不去蹂躏他。我觉得这是对生命本质的一种尊重,它是美,可是它会使一个社群最终以美为所有生命最高的典范。所以我想,这个竞争力的确是看不见的一个东西,可是我相信它在整个生命行为当中,潜伏着,想要变成我们无以估量的什么东西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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